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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手機上有一條臘八節的信息,才知道今天是臘八。
過臘八節,那是小時候的事。自中學出外求學畢業後,又在離家千里之外的廢都工作至今,就再也沒有過過臘八節喝過臘八粥。
印象中的我家的臘八節是這樣的:
早晨,母親早早的就熬好了一大鍋臘八粥。母親對我們說,喝粥前,應該先去餵喂樹,明年結的果兒就多。
我們家的果樹多。
我父親是個勤謹人,還是個百事通。他會嫁接果樹,我家有本《果樹嫁接》的書,上面有詳細的果樹嫁接圖解。我喜歡書上的樹圖,就用白紙附在上面臨摹。每年到了該嫁接果樹的時候,我都跟在父親後面,幫父親和稀泥,給嫁接的果樹包紮用。父親幫鄰居們嫁接果樹,路邊,田埂,山坡,只要哪裡有野生的果樹,父親總是找來好的果樹枝苗給嫁接嫁接。也曾教過鄰居們嫁接術,但學的人不多。我倒是學會了,現在也沒忘記嫁接果樹的過程。我曾試圖將桃花和海棠嫁接一起,那樣,世上就少了一樣遺憾。但,至今還沒有實驗。
村上其他人家,在我的印象中,也就一兩棵果樹,有的人家甚至一棵也沒有。他們家的孩子們每年都眼巴眼望著我們家的果樹。而我家,院子裡,院子外,菜園子裡,到處都是。棗樹,梨樹,杏樹,核桃樹,蘋果樹,木瓜樹,還有個桃園,大大小小各種果樹四五十棵。
每年臘八的早上,可苦了我們姊妹幾個。我和小姐和弟弟每人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臘八粥,去餵我們家的果樹們,我聞著香噴噴的臘八粥真想先喝幾口,但一想到應該先讓樹們先吃,這樹明年就下力氣結果實,就強忍著。
先是院子裡的棗樹蘋果樹核桃樹,後是院外的果樹們。我們從來沒有覺得這喂樹的事很苦。我們很認真很細心的走到每一棵樹前,舀一勺臘八粥放在樹杈上,嘴裡還像母親為孩子吃飯的語氣說,吃吧吃吧多吃點兒明年多結點兒啊。
有的樹杈高,我們就爬上去,一定要放在樹杈上,才覺著是喂到了樹的嘴裡。最好喂的是桃樹,雖然有三十多棵,但是樹很低,吃的最多也是桃樹,因為她們的樹杈杈多,我們就不由得多喂幾勺。最不好為的是杏樹,他比較高,母親不讓爬樹,我們只好把粥抹在他的身上。最不想去餵的是茅廁邊的那棵棗樹,都是小姐摀住鼻子弄點兒粥抹在她身上,然後像被蜜蜂蟄了一樣逃出來了事。
最容易忘記喂的是大河邊我家竹園旁邊的木瓜樹,因為他遠,偏僻。我看童話書一看到樹精樹怪樹妖樹仙,我就想到他。這棵木瓜樹,是野生的,因為分竹園分給了我們家。老輩人說,這木瓜樹少說也有幾百年。她的根部,大人去抱也得有一摟粗細。長得不圓,一人來高的地方有一橢圓形樹洞,樹身疙疙瘩瘩,山巖崚嶒,就像一尊太湖石。往上分為兩枝,一枝東北一枝西南,伸向天空,形成一個大大的“V”形。我弟弟曾指著木瓜樹的地方,對我說,如果這樹還在,至少抵得上你的車,現在少說也得賣二十萬。這木瓜樹的消失是個謎,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。
最難忘記的是屋後那兩棵椿樹,這樹後來我才知道叫樗。母親對弟弟我兩說,那兩顆椿樹王,你兩一人一顆,長大了給你兩做新床娶媳婦兒,沒事去抱抱他長得快。每年的臘八我們喂完果樹們之後,小姐就笑瞇瞇的看著弟弟我兩圍著各自的樹轉,一邊轉圈一邊嘴裡還唱著母親教給我們的歌,“椿樹王椿樹王,你長粗我長長,你長粗了做嫁裝,我長長了娶新娘。”要連轉三圈,一圈都不能少,少了就不靈驗。每次我都多轉半圈。臨走還不忘舀兩勺臘八粥抹在她身上。
這椿樹我從他鋤把粗細轉到碗口粗細,就沒再轉過,也不知給誰做了嫁妝。後來讀莊子的《逍遙游》,“惠子謂莊子曰:‘吾有大樹,人謂之樗。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,立之塗,匠者不顧,今子之言,大而無用。’”,我就很生氣,想和惠子理論理論,我們家那兩顆椿樹王可是筆直筆直的,每年我圍著他轉圈時都是仰著脖兒看他頭頂。
姊妹們大多都在外邊工作,父親去世後,母親也去了縣城,我家的果樹們就一年比一年少了。前年回老家,我只看到那棵老梨樹和大門前我父親生前親手栽的木瓜樹。私塾先生隨我去看我的老家,隨後在他的文章《若水故居》裡寫這樹,“一樹金黃的木瓜無人採摘,地上落的都是……”,那棵老梨樹已經不結梨了,我看她的枝丫間還吊著兩隻黑黑的乾枯的梨子,在風中微微搖動……是哪一年的梨你在向我這個遊子問候?還是堅守到今天,等著向我告別,然後也追隨你的同伴陪伴栽培你們的恩人——我的父親嗎?
我忘不了我家的那些果樹們。也可能是每年臘八餵她喂出了感情?後來上學讀書,當讀到魯迅的《秋夜》“在我的後園,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,一株是棗樹,還有一株也是棗樹。”時,我都不由自主的會把它改編為“在我家菜園子的路邊,有兩株樹,一株是棗樹,還有一株也是棗樹。一株很大,另一株和他一樣大,每年臘八我都去餵他,而第二年,他結的棗都不知被誰偷吃啦。”當讀《詩經》“投我以木瓜,報之以瓊琚”時,我就想我家的那棵老木瓜樹跑到了《詩經》裡了,當讀到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”“去年今日此門中,人面桃花相映紅,……”“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,是春天的晚上,她立在後門口,手扶著桃樹。”,“忽逢桃花林,夾岸數百步,中無雜樹,芳草鮮美,落英繽紛……,”我的眼前就現出我家的桃園……
臘八喂樹的情景,現在回想起來,我清晰地記得的,有兩次。一次是剛出升的太陽爬上東邊的山坡,陽光從樹縫裡照射過來,照在我的身上,照在我的臉上,照在我碗裡的臘八粥上;一次是雪花飄飄,地上已經有很厚的積雪了,我端著粥碗,咯吱咯吱踩著積雪去餵樹,雪花落在我的身上,落在我的脖頸裡,落在我的眉毛上鼻子上嘴巴裡……
今晚,我要煮臘八粥。正好前幾天學院書法比賽我得了個特等獎,發了四樣獎品,其中一樣是一箱五穀雜糧,打開一看,正好八樣,江米豇豆紅豆綠豆小米黃米麥仁高粱米,我又往鍋裡加了家裡幾乎所有能加的東西,白菜紅蘿蔔白蘿蔔芹菜葉子蔥花蒜苗香腸火腿腸紅棗花生……,如果有海參魷魚猴頭燕窩,沒準兒我也會給它放進去。
熬好了臘八粥,我迫不及待的盛了一碗,舀了一勺,沒送到嘴邊,胳膊卻抬了起來……定格在那裡,怔怔的,眼前卻清晰地出現了,在清晨陽光中,在飄飄雪花裡,桃李園中一個少年喂樹的剪影……視訊聊天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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