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01-
太陽正在展示著她那凶悍的光芒，對著整個大地耀武揚威。我撐著一把淺藍色，帶蕾絲花邊的太陽傘，站在一株桂花樹旁，由於是正午，樹的影子也不知道躲哪去了。沉悶的空氣讓人有一種快要暈倒的感覺，我勉力地支撐著身子，臉上微微浸出一層薄汗。
我的對面十米處是一家超市，看樣子新開不久，還掛著許多紅色的宣傳條幅，嶄新的招牌，在陽光下光芒閃爍。
我保持這個動作已經2分45秒，這正是他進入超市的時間，再過30秒他就會出來，這是我五天的跟蹤得出的結論，他每次進入這家超市都不會超過3分半鐘。
時隔兩年，再次見到他，我發現已經沒了初見他時的那種怦然心動，而是出奇的平靜，還有一種莫名的感覺，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語言表達出來。
他走了出來，左手提著一個方便袋，是超市專用的，他沒有帶傘，不過在這裡，也很少見男生帶傘只為遮太陽的，他右手空空，在半空裡做有規律的擺動。也許是因為盛夏的天氣，他的臉黑了許多。他留了長髮，只是相對於男孩子而言的那種，深藍色T恤加牛仔褲，配上他那雙憂鬱無比眼睛，看得我心裡一陣刺痛。
他的身影沒入了左邊的一條巷子，那是他回家的路，我舉步跟了過去。現在是正午，太陽正在施放她最大的能量。兩米寬的小道上只有他一個人不疾不徐地走著，當然後面還有一個我。我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，估計有十多米，每到轉彎的地方，我就快步跟上。直到他住的地方，一共要轉四次彎，對此，我已經非常熟悉了。
他走路的時候，從來不回頭，五天裡，他只要回一次頭，我的行動必定暴露無疑。不知道怎麼的，我在心裡，既希望他回頭，又害怕他回頭，也許是害怕的成分多一些，所以我每一次都小心翼翼。
轉過第四道彎，左邊是一棟五層高的樓房，右邊並排著三棵碗口般大的棗樹，葉子翠綠，樹上掛滿手指頭般大小的青色棗子。
我站在棗樹下，看著他走進對面20米外的一座平房，牆色看起來有些陳舊。
「還是不打算和陳樹見面嗎?」
「啊!小蕊，你怎麼來了?你想嚇死我啊?」
我說著不停地用手拍著胸口，喘著氣。
「看你，跟做賊似的。」
「你現在不是該和你老公在飯店裡忙得熱火朝天嗎?怎麼有時間跑到這兒來閒晃。」
「諾!到超市買點東西，然後就看見某人鬼鬼祟祟的，一時好奇就跟來了。」
小蕊舉起方便袋在我面前晃了晃。
小蕊現在和他老公在這裡開了一家小飯店，日子過得忙碌而又幸福。想起小時候，或者說是上大學之前，小蕊一直崇拜我的生活，衣食無憂，可我卻從來沒有發現它好在哪裡?相反，我現在最羨慕的是小蕊的生活，平淡而幸福。
「發什麼愣呢?陳樹還要兩個小時才會出來，先去填飽肚子再來看他吧，我的顧大小姐。」
看著把一頭長髮系得老高，梳著齊齊的劉海，一對大大的眼珠子轉來轉去的小蕊，我心裡一陣感動。
「我想我不會再來了，這是我見他最後一『影』。」
「什麼?顧思雅小姐，你可找了他兩年了，難道就這麼放棄?」
「小蕊小姐言重了，哪有什麼放棄與不放棄的，他已經有了他的生活，我也該開始我的人生了。」
「你是說幼兒園的那老師，不過說真的，那女孩也真不錯。」
「我想，他找到了他的幸福。五天裡，我只看見過他和那女孩在一起時，才會露出笑容，雖然那笑容有一絲落寂，也許只是我的錯覺得吧!」
「那你現在，有什麼打算?」
「回江蘇，相信再過不久，你會接到我結婚的喜帖，到時你若不來，我就跟你絕交。」
「不會是認真的吧?」
「我要走了，代我向你當家的說聲再見，飛機還有40分鐘就要起飛了，午餐留到下次吃。」
-02-
看著眼前笑得有些過了頭，大平頭，白色背心，馬褲，腳踏木屐的陳樹，我搖了搖頭，畫面依然那麼清晰，這一定是夢，但為什麼又覺得是那麼的清晰呢?
「思雅，回來了，我做了你最愛吃的『麻婆豆腐』、『紅鷹展翅』當然沒有買到鷹，只買到了一隻大公雞。」
陳樹從廚房裡跑了出來，右手還拿著鍋鏟，汗水從額頭開始往下流，流到他微微可見的鬍渣處停了一下，然後經下巴往下落。
我看著他皺了皺眉，說：「什麼時候把頭髮留長一點，你這樣子很容易讓我和某些人聯繫在一起。」
他接過我手中的傘，一邊往屋裡走一邊道：「短髮能使人保持冷靜，你看那些出家做和尚的，哪個不是一坐就幾個小時的。」
「那你去出家得了?」
「我這不是打比方麼。」
我站在門外，沒有立即進屋。任陽撒在我身上，我瞬間思緒萬千。這一定是夢，可為什麼又那麼真實呢?
陳樹在屋裡又喚了我一聲，我才反映過來。我問陳樹：「今天是幾號?」
「31號，再過六天就是七夕了。」
我大腦突然嗡嗡作響，這不就是我兩年前，我和陳樹分別的前一天嗎?
我大腦裡瞬間閃過無數念頭。
「如果時間回到說再見的那一刻，你會不會依然決絕?」
「如果一切可以再重來，幸福會不會就真的靠向我們?」
「如果讓我們可以重新來過，會不會改寫我們的結局?」
……
我瞬間想到了很多穿越或是玄幻小說裡的事，或是電視劇裡的離奇故事。
我迅速拿出手機，黑屏，才想起我已經關機好多天了，立刻開機，時間顯示12：53。還來得急，還有兩分鐘。
這時，陳樹已經從屋裡跑出來，用擔心的眼神看著我。
我沒有時間和他說話，我立刻撥了媽媽的電話，鈴聲響了兩秒之後就接通了。我急道：「媽，你在哪?」
「小姐，是你嗎?你在哪裡?打你電話一直關機，夫人病了，正在醫院……」
「思雅，你怎麼了?」
陳樹急得不知所措。
我淚水滿面，開始哭泣。我突然想到了哥哥，立刻撥了他的電話，連續幾次都提示，無法接通。
「樹，我要回家一趟，讓我一個人去好嗎?」
我幾乎是哀求道。
我看到了陳樹失落而又痛苦的神色，他眼裡的哀傷，讓我心如刀割。
「我陪你去。」
他語氣堅決得讓我窒息。
「不!」我大聲道：「我七夕前一定會來找你。」
「不，不管什麼事?我不能再讓你一個人面對。」
我喃喃道：「你不明白的，你不明白的……」
「小姐，你沒事嗎?」
我感覺有人在推我的手臂，睜開眼睛，映入眼眸的是一位漂亮的空姐，再往周圍一看，空空的，就只剩下我和面前的空姐了。
我渾身是汗，雖然沒有照鏡子，但我知道，我此刻一定狼狽極了。
呼吸著家鄉的空氣，果然要舒服多了，也不覺得那麼熱，搖了搖頭苦笑，我居然真的做了一場白日夢。
-03-
第一次和陳樹見面是兩年前的夏天，天空湛藍而又高遠，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，那是唯一一個我不覺得熱的夏天。
那天陳樹手提一個小型工具箱，身著深藍色工作服。
「請問是哪一路電梯壞了?」
陳樹就像一堵牆，把整個辦公室門都堵住了。
那時正是午休時間，辦公室裡就我一個人，我是實習生，所以我得極積一點嘛。接觸陳樹眼神的那一剎那，我的心跳直線上升，至於最高點是多少，我就不知道了。
「哦，那個……好像……靠左邊的……」
「你是新來的吧!」
他鬼魅般一笑，瀟灑的轉身，那一刻，他把我整顆心給俘虜了。
我喜歡看言情小說，但我從來就對什麼一見鍾情嗤之以鼻。但後來的種種跡象表明，我確實是被陳樹那天的一笑一轉身給吸引了。
那天之後，我心裡就有一種強烈想再見到他的衝動，可是電梯卻出奇的聽話，半個月都沒有生任何毛病。
第十六天我去六樓找車間經理，我進了電梯，門已經開始關了，一青年小伙拉著一車半成品，拚命往裡趕。
「彭!」
真是梯動樓搖，我當時就在心裡想，完了。電梯晃動了幾下，門被生生地撞了回去。那小青年滿頭是汗，看樣子也是趕時間，怕是慢了，要被領導罵。
他看見我，像是見了惡魔一般，害怕的樣子不言而喻。他用細小難聞的聲音說：「我是不小心的。」
我估計他是把我當領導了，可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，我差點脫口道，我長得就有那麼嚇人嗎?不過，我更是語出驚人，我說，
「沒事，用力撞，撞壞了才好呢!」
其實我是想，撞壞了，又得修了，那樣就可以見到他了。
那小青年聞言，笑出了聲，抬頭看了我一眼，迅速低頭，臉紅得像個蘋果。
-04-
我媽媽經營著一家小公司，雖然員工才四五十人，但用她的話來說，她也是一老闆。哥哥是搞IT的，他說再過十年，就回來幫媽媽，不過這可能性很少，哥哥對IT的「迷戀」讓我害怕，都快把我這個妹妹給忘了。
哥哥從小就很疼我，但他更聽媽媽的話。
我和陳樹的事很快就被我媽媽和哥哥知道，我自問我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，最後我才知道，我的上司居然是我媽媽的大學同學。知道這一信息，我後悔莫及，悔恨難當。我當初想要自己找一份工作，結果還是沒有逃出我媽媽的五指山。
哥哥對此的態度是：戀愛自由。
媽媽對此的態度是：堅決反對。
不過後來哥哥又補充一句，讓我差點吐血，「不過一切還是得聽媽媽的。」
我和陳樹開始過著「游擊戰」的日子，想見過面都不容易。
愛情的力量真是神聖的，我決定為愛奮鬥，我決定和陳樹離開，也許叫私奔更貼切一些。
我和陳樹在一起的日子並不是很長，算起來，100天不到，但是愛情是不以時間長短來計算的。
我和陳樹到了一個鄉下小城鎮，憧憬著我們的幸福生活。
-05-
陳樹離開的那天，我流了我今生所有的淚，這是有點誇張，但我從來沒有流過那麼多淚。看著他孤獨的背影，我卻沒有力氣去追他，只能站在原地傷心難過。
那天，當我把關機十多天的手機開機後，手機顯示13：55分，立馬就有一個電話打過來，說我媽媽住院了，剛好是我開機的前一個小時。我立刻想到了哥哥，但我打他電話卻是盲音。
我從來沒有那麼恐慌過，我像個小孩一樣抱著頭蹲在地上哭。
陳樹走了過來，蹲在地上，把我抱進懷裡，柔聲道：「你還有我。」
我和陳樹趕到醫院的時候，我媽媽還在昏迷中。
小芸看見我，立刻迎上來，看著旁邊的陳樹，又退了半步，低聲道：「小姐。」
我看出了她的緊張與不安，更看出了她眼神裡的歉意，我和陳樹離開只有她知道。
「我媽媽怎麼了?」
「夫人知道你的事就暈倒了，醒過一次，現在又睡著了，醫生說，情況可能比想像的還要嚴重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「我哥哥呢?」
「他……他出車禍了……」
「什麼?他怎麼樣了?」
「他……」
不知是我問得急，還是什麼緣故，小芸已經淚流滿面。她走出了病房，我知道我們在這裡只會吵到我媽媽。
小芸並沒有在病房外停下，而是繼續走著，在電梯前停下，示意我們跟上。
哥哥臉上綁著白色繃帶，看見我，並沒有露出吃驚的神色，臉上是淡淡的微笑。
「哥，你沒事吧?」
「不要再讓媽媽傷心了，好嗎?」
哥哥的聲音虛弱無力，我感覺到什麼不對，我掀開潔白的被子，我呆住了。哥哥的兩條小腿都不見了，我趴在哥哥的身上痛哭起來。
哥哥是在趕來醫院的時候出車禍的，他最關心的就是媽媽了，這一點我不否認，他關心我要少一些。
陳樹直到離開，只說了三個字：對不起。
——全文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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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責任編輯：雨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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