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得5五歲多的時候，母親把我送到了街道幼兒園。印象中幼兒園的園長是一個高大的女人。她的兒子也很高大，快七歲了還在幼兒園大班，他高我幾乎一個頭，他是幼兒園的大王，誰都怕他。我是新來的，他便有事無事欺負我。而我又從來不會屈服，每每和他對抗。有位好心的張阿姨每次看見都會把我們拉開，並批評園長的兒子。我知道幾乎總是我吃虧多，但是我就是這樣的性格，不知道什麼叫屈服。因此經常打得鼻青臉腫回家。父親不高興時，看到我臉上青一塊紫一塊，有時也不分青紅皂白把我暴打一頓，但是我從不討饒，從不當面掉眼淚。心裡只有對那個男孩和父親的怨恨。一個人獨處時，就會悄悄流眼淚，心裡想：等我什麼時候長大了，有你們好看！
讀初中二年級的時候，有一天，一群流氓帶著一個比我高半個頭的小流氓來到我面前，其中的老大對那小流氓說：你敢上去打他耳光嗎？當時我還沒理會過來，那小流氓衝上來就搧了我兩耳光。我頓時憤怒得不行，衝上去就要拚命。結果被幾個流氓攔住了。我心裡想：別讓我遇上你！
沒想到只過了兩天，我家隔壁的男孩跑到我跟前說：前兩天打你的人在廁所大便。聽到這裡，頓時血往頭上湧，我抓起每天打羽毛球練習臂力的梨木棍，飛一般衝到打我的男孩面前，上去就是一悶棍，只聽見啊的一聲，那男孩趴在了地上。過了好半天，那男孩終於抬起頭來，當他看見我憤怒的臉的霎那，渾身立即哆嗦起來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。看到他狼狽的樣子，圍觀的人都在取笑他，我也趁著得意，讓他叫我大爺。他連忙叫我大爺。可是我還嫌羞辱得不夠，讓他大點聲，他一邊大聲地叫著我大爺一邊提起褲子狼狽逃竄。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，我所在的那條街喊聲震天，幾十個小流氓舉著刀、斧和鐵棍一路向我家追殺過來。還是隔壁的男孩跑到我家通知我：你趕快跑！他們好多人追殺你來了。我立即操起地上的斧頭向外衝，但是幾十個人已經衝到我家門前，我立即閃身跑向對面鄰居家。鄰居家是那種老式兩層樓，居住著十幾戶人家。我顧不得那麼多，立即跑向最近的一家。這個人家除了兩間正房，裡面還有一間雜物間，很黑，我迅速躲了進去，雙手舉著斧頭，屏住呼吸。外面人聲鼎沸，只聽見一個聲音大聲說，分頭搜！大約過了幾分鐘，就有三個人闖了進來，他們在兩間屋亂翻了一氣，很快就聽見有人說，這裡好像有一間屋子，接著外面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和重武器砸門的聲音。我在裡面把栓子拴上了，砸了一會，也不知道為什麼，突然沒有了聲音，接著腳步聲遠去。只聽見外面有人在喊，剛才看見他進來的，怎麼就飛了呢？接著外面又乒乒乓乓亂想了一陣，最後終於安靜了。說實話，那時我的心跳得都到嗓子眼了，事情過去了幾十年，現在還歷歷在目。我在想：那時要是把門砸開了，會是一種什麼場景？？？······
可是流血事件還是發生了。當天下午四點多鐘的時候，小流氓的哥哥帶領一幫人把後街的一個叫大雙的男孩砍了，由於挨打的男孩沒有來，他們把大雙的男孩當成我了。血流了一地，聽說頭上縫了五十多針。我的父親憤怒了，他找來公安局刑警大隊的大隊長，開著警車把我和大雙帶著去指認那群小流氓。在一個電影院，把他們一共三十幾個人全部抓了，這個事情才算平息。
剛讀初三不久，班上一個打流的男孩舉著樹條做的鞭子下課時在班上胡亂揮舞，很多同學被他打傷卻不敢做聲。我坐在他的後座，他的鞭子在向後甩的時候正好抽到我的臉上。我忍了很久，這次實在忍不下去了，我揮起拳頭把他狠狠地打到地上。當我向教室外走去時，他從後面向我舉起了刨刀。同學們把我送到了醫院，我的頭上縫了十多針。我包著頭，提著一把斧頭，每天從早到晚在他家門前等著找他報仇，嚇得他不敢回家。他的父母很害怕，買了很多東西晚上到我家去看我，並雙雙跪在我面前請我饒恕他們的兒子。當我看到他的母親哭得像淚人一樣時，我的心也軟了，並悄悄流下了眼淚。還反過來請求我的父親原諒他，因為我的父親正準備報案。
此刻當我回憶這三個小故事時，我的腦海裡正在思索一個問題：仇恨、隱忍還有愛。耶穌反對復仇，提倡博愛。他主張：「有人打你的右臉，連左臉也讓他打吧。」他還主張「要愛你們的仇敵。」他的這類言語在我年輕的時候非常反感。那時候，我崇尚佐羅的行俠仗義的英雄主義精神。但是今天，我覺得有必要重新思考一下他的理由·······
「因為，天父使太陽照好人，也同樣照壞人；降雨給行善的，也給作惡的。假如你們只愛那些愛你們的人，上帝又何必獎賞你們呢？······你們要完全，正像你們的天父是完全的。」
從『聖經』這段話中，我讀出了一種真正博大的愛的精神。
在現實社會裡，人與人之間，企業與企業之間，種族與種族之間，國家與國家之間為什麼會仇恨？因為利益的爭鬥，觀念的差異，隔膜，誤會，等等。一句話，因為狹隘。一切恨都溯源於人的局限，也證明了人的局限。愛在哪裡？就在超越人的局限的地方。
只愛你的親人和朋友是容易的，恨你的仇敵也是容易的，因為這都是出於一個有局限性的人的本能。做一個母親愛自己的孩子，做一個男人愛年輕漂亮的女人，這有什麼難？作為戰場上的戰士恨敵人，作為情敵彼此憎恨，這有什麼難呢？難的是超越所有這些局限，不受狹隘的本能和習俗的支配，作為宇宙之子卻有宇宙之父的胸懷，愛宇宙間一切生靈。
有人打你的右臉，你就一定要回打他嗎？我上面舉的親身經歷的三個小故事回想起來非常可怕。如果不隱忍，沒有人出來制止，一任暴力繼續演繹下去，後果將不堪設想······
是的，他打了你的右臉，你回打他，他再回打你，怨怨相生，仇仇相報，何時了結？那打你的人在打你的時候是狹隘的，被胸中的怨氣支配了，你又被他激怒，你們就一起在狹隘中走不出來了。耶穌要你把左臉也送上去，我想這也許只是一個比喻，意思是要你不要計較，遠離狹隘，寬大為懷，當你這樣做的時候，你已經上升得很高，你真正做了你的肉體的主人。相反，那計較的人只念著自己被打的右臉，他的心就成了他的右臉的奴隸。我開始相信：在右臉被打後，把左臉送上去的姿態也可以是充滿尊嚴的·······
【責任編輯：雨祺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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